梦见吃饺子
我家东边，是三涠巷。巷子里没有树，风大而急，适宜于孩子们放飞纸飞机。我们常在巷子里奔跑着，仰面看纸飞机从头顶飞过。
有个孩子和迎面的来人撞了个满怀。来人是瞎子。瞎子背着一把雨伞、一把胡琴和一只布袋子，手里拿一根磨得光亮的竹杖。竹杖哒哒地在地上敲着。我们都认得他，他就是常来村子里卖酒曲的徐瞎子。
年边上，村里的女人们都喜欢徐瞎子来。徐瞎子一来，她们就可以买到上好的酒曲，能听到他的忧伤感人的二胡独奏。徐瞎子一来，女人们就聚拢了来，叽叽喳喳地，讨论和交流着酿酒的。
天井里的苔藓是绿色的，暗绿的苔藓，幽幽地顺着雨痕在青石间爬。徐瞎子可不管这些，他看不见青苔。他把布袋子从肩上放下，解开，摊在青苔上，把酒曲一个一个地排好，就开始拉二胡了。
祖母把钱递给徐瞎子，徐瞎子用手摸摸纸币的大小，说：哦，是一元的。从布袋里拿了十一个酒曲给祖母。对别人，徐瞎子酒曲的价格是一元十个，因为常落脚在我家，所以徐瞎子每次就多给一个。祖母说徐瞎子的酒曲就是比街上买的好，用它酿出来的米酒出奇的香。
天井的天空像一块蓝玻璃，偶尔跑进来几朵白云。那时候没有雾霾，天井是藏风藏雨的地方。晴天里，它也藏一阳光。那天，我就坐在天井上泻下的那一片阳光里，看一本彩色的画报。
我把画报翻得呼啦啦的响。这时，要买酒曲的人都已经买了，没有女人再来买酒曲了。徐瞎子收了琴，略带歉意地说，胡琴是不能拉了，有小哥在看书，拉琴会影响小哥看书的。女人们听了，自觉地散去了，孩子们却瞅着空一哄而上了。徐瞎子说，小哥小姐们，你们不能这样清玩啊，浪费了大好光阴。你们要读书，站在书里，才能看得远，才能看到无际的天。不然的话，你们看到的永远是这天井一样大的、巴掌都能遮住的天。孩子们并不理会这些。他们想，你一个瞎子，不但说看见有人在看书，还说能看见这看见那，靠谱么？
瞎子是真的，会折纸飞机也是真的。孩子们知道，徐瞎子的纸飞机折得非常好，他总共会十二种纸飞机的折法。徐瞎子的纸飞机漂亮，而且飞得远。孩子们围着徐瞎子，吵嚷着要他给折个纸飞机。
于是，我的旧画报，被小伙伴们扯了，递给了徐瞎子。用画报折的纸飞机，比普通的纸折的飞得远。徐瞎子讨来了一支笔，在每一个纸飞机的机翼上，都写上一个“琴”字。“琴”字号的飞机在天井下飞着，在那一片阳光中，划着美丽的弧线，像许多快乐的精灵。
我问祖母，徐瞎子为什么在每一个纸飞机上，都写上一个“琴”字？祖母叹了一口气：以前，徐瞎子走村串户卖酒曲，都是由一个女子手牵着，他把那个女人当作他的眼睛。后来，那个女子过世了，他只好一个人点着盲杖行走了。那个女人姓什么，我不知道，只知道她的名字叫“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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